Saturday, March 23, 2013

上世紀的八十年代,你在干什麼?

回去大學看了一套紀錄片,名叫《Aiweiwei: Never Sorry》,記錄的是艾在08至11年如何用藝術在社會議題發聲,包括汶川大地震,譚作人被捕,草泥馬,倫敦的葵花籽展,柏林展覽等,90分鐘的片子,訪問了不少那一代的文人,除了看見The making of Aiweiei, 他如何影響著中國社會運動的發展,也看著中國近代史如何成塑造、成就他的事業。而最驚喜的是,影片中拍出艾末末與兒子之間的相處。明明有一個正印,但卻與第三者有了個小孩,一名外國記者半帶尷尬地想證實當中的關係,艾卻大方地叫他儘管問,事無不可對人言,忽然間,艾不只是個玩世不恭,才華洋溢的藝術家、Political dissident,而是一個溫柔慈愛的父親。 因而紀錄片也驘得不少國際認可。


Nancy Is chairing the discussion after the film screening. 

導演Alison 是位年輕女孩,08年在室友的引薦下,認識了艾末末,當時是北京奧運,而艾末末在上海的工作室被拆。一開始只是好奇、貪玩,拍攝了艾,繼而是兩年的跟隨,她在觀賞會後的分享,說拍了那麼久,她沒被警察、國保騷擾過,很多鏡頭都是out of expectation 下拍出來的,像是艾去重慶找打他的警察而引發的衝突,艾坐在電腦前聽到劉曉波得諾貝爾和平獎,發的第一條Twit,


就像前鏗鏘集編導溜達培在訪問中所講:「拍紀錄片……會讓你相信,很多事情是冥冥中有安排。路上有提示給你,如果你沒有運用你的 Skill好好去回應,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Aiweiwei: Never Sorry 官網 


八十年代的紐約CCTV 


觀賞會完了,負責Screening安排的客席教授兼紀錄片製作人Nancy Tong邀請了幾個(前)學生(包括我)再加Alison去附近的一間餐廳吃晚餐。

席上,談到艾末末是中美建交後,第一代留美的中國大學生,那年是1983年。Alison在紀錄片也用上了艾末末和一班友人在1989年六四事件發生後,坐在紐約聯和國門外抗議的圖片。


一早移民去了紐約的Nancy說,80年代,人在紐約的中國學生都帶有嘻皮的人生態度,藝術、吸煙草, 討論政事。89後,很多中國學生逃去美國,更是壯大了當中的族群,就算現在,紐約也還有一個很活躍的北大群體。


「上世紀的八十年代,你又在干什麼呢?」我問Nancy.


聽到問題,她怔住了,繼而帶點陶醉地回憶道:「那時我在紐約的唐人街,做中文電視新聞。偷CBS六點的新聞報導片段,再把它變成中文的新聞片段,然後透過有線電視播出來。」


在座的人都驚訝地「啊」了一聲。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我好奇。


「因為有線電視的發展,有線電視需要透過天線傳送到用戶中。當時唐人街有很多的唐樓,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因為當時美國有線電視的人不懂和中國人打交道,中國人又沒有機會聽到中文新聞,而我們又有這個『製作新聞』的能力,所以我們便和有線電視商洽,我們幫他們跟唐人街的華人交涉,讓他們肯給有線電視鋪訊號接收器,並成為用戶。我們要的只是八點至九點的黃金時間,播放我們製作的中文新聞。有線電視竟答應了。」Nancy 喝了手中的紅酒,呵呵地笑著。


「因為資金有限,我們又拿著有線電視的答允,去找廣告商贊助,說八點黃金時間,一定有很多華人觀看,保證他們的名字可以打入華人的社區,又成事了。哈哈!」


「所以那時,我們用錄影帶翻錄CBS NEWS六點新聞,再在短時間中,製作成中文新聞。很山寨,可畢竟成功了,區內的華人可以知道社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還以CCTV作為單位。」


Nancy 看著我們的驚訝,放慢語速、狡詰地答道:「Chinese﹣Community﹣Television!」


「哦~~」我們恍然大悟。

「別小看我們CCTV,當年趙紫陽來紐約,我們就以CCTV的名義去參加傳媒採訪。舉辦當局還驚訝,怎麼CCTV來了紐約,還在紐約有辦公室。哈哈!」Nancy 搖著紅酒杯,一臉的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紀錄片的力量


Nancy以紀綠片說故事為己任,她的足跡跨遍了世界不同角落。座上有一位來自加拿大蒙特內爾的女生,Nancy便說起跟蒙特內爾的關係﹣﹣「我令一個Montreal-based的Editor因為Nerve breakdown而入醫了。」

「九十年代,我正在製作紀錄片《In the Name of the Emperor》,那時找了蒙特內爾的Eddie幫忙做剪接,做紀錄片沒錢賺,可我總得生活,於是在後期製作的數個月,我接了一個去北京拍攝的工作。回來後,Eddie因為精神崩潰,住進了醫院。」


「Eddie是荷蘭人,小時候因為爸爸是工程師的關係,去了印尼居住。時值二戰期間,日本兵佔領了小島,設立集中營,以日本人的標準來說,當時十歲的Eddie已是成人了,必須跟父母分開囚禁,於是Eddie一個人在集中營過了四年。後來,二戰結束。Eddie跟父母回去阿姆斯特丹,當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地生活,父母沒多提起,Eddie也不理。」


我們屏息靜氣,知道事情轉折,最後是悲劇告終。


「直至要Edit我的影片,當中有很多老日本兵的訪問,他們喃喃的日本語,有關二戰時期的影像,它們把埋藏在Eddie腦海深處的回憶喚醒了,塵封已久的傷害感情如泉湧般泄出來。我去醫院探望他時,他抱歉說,當我離開加拿大,剩他一人對著Footages時,他面對不了當中的回憶,終於崩潰,整個人癱瘓了,不斷流淚。最後要朋友報警,把他送入醫院,他不能再幫我剪接。」


聽完,空氣有點沉重,帶點唏噓。


「紀錄片記錄史實,動人之處是讓人看見某個時代的生存狀態。Eddie大概沒有想過,塵封的記憶會在五十年後,泉湧而至。」


我們一陣沉默,陷入各自的沉思。


Nancy打圓場,笑說:「這就是我跟蒙特內爾的故事。」


晚餐繼續。



後記:


聽著Nancy 的敍述,倒是想起許久前的一課。


記得大學時,有選修過英國文學的課,第一堂,白髮蒼蒼的教授便開宗名義地說文學的意義。她說自己的孫女曾問過自己:「Where were you when xxx happened?」


她說,文學除了紀錄社會,更提供一扇窗去批判社會,然後以奧巴馬當選為美國第一任黑人總統為例,「當時我在家裏讀小說,朋友致電說奧巴馬得獎了。我開了電視,看著各大媒體都以第一位黑人總統為標題。然後,我看著奧巴馬的生平,不禁疑問:How much  blackness is there? 」 


最終我沒有選修英國文學,但籍寫那種小人物在大時代裏的生存,繼而成為時代側寫的文學精神倒是成為寫作的動力之一。


八十年代,Nancy創辦了CCTV,九十年代,她拍了《In the Name of the Emperor》,有沒有為中國人幾十年前失落的不公找回來,留待歷史去評價,但起碼為已過花甲之年的荷蘭老人帶來情緒的宣洩,也帶來遺忘了五十年的療傷。


同場加映: Aiweiwei: Never Sorry 




《In the Name of the Empe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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