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不是一個很有計劃的人,所以在東歐自我放逐兩個月也是隨性而行。
在波蘭的Wroclaw城,收到烏克蘭朋友的邀請,叫我一起去首都基輔慶祝烏克蘭20歲的生日,在她生日前的兩天訂了機票飛往烏克蘭。(東歐很多國家都是年僅20歲,冷戰期間,她們都隸屬蘇聯,直至蘇聯解體,才獨立起來。)因為早機,所以要到機場城市Katowice借宿一宵。
決定
於是便在couchsurfing 上找last-minute的host。Dawid是唯一答應的CS。他的CS頁面只有一個大頭照,留著Ragae之父Bob Marley的辮子頭,沒有任何的references,亦沒有朋友。答應去他家可說是一個冒險。
Dawid的CS Profile Pic |
“What the hell are you coming here? Katowice is the shithole of Poland. I can’t show you around.” 他在回應時寫道,當中的坦白直接竟給了我莫名的安全感。於是縱然在第二天收到一對年輕情侶的邀請,我還是決定去Dawid家借宿。
他幫我搜索了有關的火車車程,又教我如何買便宜車票,還約定了在火車站接我,幫我背背囊去他家。
一見面,他的辮子不見了,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個書生樣。我忽然不知如何去反應。他背著我16kg的背包往前走,:「你一個女生,怎麼能背著那麼重的背包,走那麼多的路?」
他說,他是一個bar tender,freelance 的作家、詩人和graphic designer,也是一隊band的吉他手。問他為什麼當bar tender,「因為酒吧是最容易聽到故事的地方,我是作家嘛,需要靈感。」他昨天才跟客人喝了一整晚,「為了聽故事,你就得跟他們喝。」他說,昨晚的宿醉到現在還有點暈頭轉向。
聽著他的敍述,我覺得選對了couch host。
十樓的故事
他住在一幢10層高的公寓,他住10樓, 到他家時,已是黃昏,他房間外有一個小陽台,可以望到很遠的天際。我站在陽台看著給夕陽餘輝染得七彩的天空,驚嘆大自然的美麗。
Dawid很細心地幫我弄了一份小吃和咖啡,然後和我坐在陽台看著天際。他說,他出過一本詩集,「才賣了二千多本,沒有什麼。」他帶點尷尬地說。
「那即有二千多人讀過你的詩,好厲害。」24歲的他有那麼多才華,我是真心覺得他厲害。
他拿出了詩集,題目是「屍體、屍體」,他說當中的主題是死亡,源自他很喜歡的一個印度作者的同名小說,他說,人生空空地來,也空空地去,人一出生便要死,而生活中各種打擊消磨人的意志,人也只是一具具活著的屍體而已。
詩集的封面與背面 |
他為我讀了幾首詩,再用英文解釋了大意給我聽。當中有二戰期間,德國對波蘭的蹂躪,有冷戰期間,蘇聯對波蘭的高壓統治,而其中一首寫給前女友,以她的名字命名。
那是2008的事了,當時他剛加入couchsurfing,Katowice 有一場大型音樂會,有一個來自Poznan 城的女生成為了他的第一個surfer,二人一起參加音樂會,發現大家的音樂品味很像,搖滾樂,毒品,性,愛,女子的野性讓當時反叛期的他傾心。他甚至為了她,放下學業,跑去Poznan和她同居。只是,再如何轟烈的愛情,隨著時間的過去,亦會趨於平淡,一年後,他漸覺那種放蕩人生的空白,勸女孩改變。女孩也嘗試改變,搬來Katowice與他住。只是不久,又故態復萌。二人最後分手了。
女孩名字為Karolinie Pospiszil |
而那首詩就悼念這一段逝去的感情,大概的意思是:
親愛的
你走了,可你仍活在我生活中
你的氣味,你愛喝的酒精味
遺留的大麻毒品
你愛聽的樂與怒
他們一一提醒著我 你的存在
快樂不快樂
走在去酒吧的路中,他問我什麼是快樂。
「快樂是喝一杯咖啡,讀一本好書,看一場電影,擁抱一個人,吃一頓美食,和朋友談天,喜歡一個人,太多了,快樂很簡單。」我笑說。
他說,他不懂快樂,他也很少會感到快樂,有過一些開心,可一想到當中的稍縱即逝,以及未來的不幸,心又沉了下去。
去到酒吧,我問他為什麼他的故事要那麼黑色。
「因為世界已有太多寫快樂故事的人了,要突圍而出便要取材不同。」他吐了一個煙圈,再喝了一口酒,說道。
他說,小時候,他也會說一些快樂的故事,逗人開心。直至小學五六年級吧,他在電視上看到俄羅斯對車臣分子的打壓,他忽然發現世界可以有很多災難,雖然冷戰後的波蘭生活比較困苦,可車臣份子連基本的人權都給剝奪。而再觀看波蘭的歷史,也是一個悲劇,從十五、六世紀的一個大王國,四分五裂,給一個又一個的強國瓜分,而很多波蘭人都悲觀活在過去,想著以前如何如何,或許黑色幽默才能對沉溺過去,只顧自己的人有當頭棒喝的意味。
「你為什麼問我那麼多事?」他問。
「因為我也是一個作者,我也喜歡收集別人的故事。」我笑說。
他笑了,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幸福轉送
早上,他7 點便幫我準備好早餐,然後送我去乘機場巴士。在等車期間,他從錢包拿出一塊紅色的卡片,說:「我阿姨是個巫師,她知道我不快樂,特地送了這張施了法的卡給我,說是可帶來快樂和幸運。我把它送給你,願你旅途順利平安。」
我連忙推辭,說:「不行,你那麼不快樂,你比我需要它。放心,我經常都會遇到好人,一定會順利平安的。」
他執意要我收下,然後車到了,他幫我把背囊放入車廂,再吻著我的臉說:「謝謝你來,一路順風。」
後記:
Dawid說Katowice是波蘭最危險的城市,當中有很多的幫派在爭奪地盤,而他住的地方更是兩個區域的交界,兩個地區的幫派經常在那裏交戰。他在第二天,寫了一個訊息給我,說是在晚上,有一個停車場給人放火,燒掉了十幾架車。
而當中亦有他的第一首英文詩:
Farewell to ChaunogThe sun burns your path, Chaunog.
Incites sparks of fire, language conducts the heat.
Your journey is an intimate conversation with the world, it’s whisper,
and every single step is squeezing the answer from the ground
just like the black, sweet ichor.
What else are you carrying a backpack on, among Mexican pendants
and colorful key chains, that you smuggled through time zones, the borders?
What in the eyes, under your skin? What besides the sugar crystals
in the corners of your mouth?
Your journey does not end here, not in me,
because there are another bus stations, airports,
the places where we begin the story, the other hot spots and sources.
The sun hangs so low today, warm clouds, melting roofs.
The wind sprinkles our faces the warm drops of tar.
Let’s burn - you say, and I can only guess
how many farewells are included
in this one word.
Dawid現在的形象 |
我想,詩是這麼多種文體中最易碎的,因為它的美。可是,在它所流鑽的時間線上,也是最淵源恆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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