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我們將會去庫爾德斯坦─伊拉克交界的藝術學院教默劇。這將會是令生命改變的經歷。祝福我們吧!」
電郵來自德國,作者是馬林(Merin),一個專業的小丑,他和同伴路卡斯(Lukas)成為小丑組合 Duo Desolato,名字的意思是兩個悲慘的人。路卡斯沒有多說,但29歲的馬林的確是有過一段混沌的歲月。
偶遇
遇見馬林是在墨西哥瓦哈卡城的廣場(Oaxaca)。他和拍檔路卡斯準備開檔表演。可是因為擴音器壞了,他們只好坐在廣場的階梯間,無奈地看著行人的熙來攘往。馬林說,他們剛在墨西哥的另一個城市參加完世界馬戲團嘉年華會,打算在墨西哥南部遊玩一下。
在廣場的另一端有幾個小丑在拋球、扭汽球。馬林不屑地說:「看對面,以為穿上了小丑的衣服,化了妝,拋拋球,那就是小丑,真是大錯特錯,小丑是一門藝術。」
「當我在扮演小丑時,我可以跟觀眾分享我的喜怒哀樂,那個小丑就是我,當中的失敗、沮喪、出醜、乖僻…都是我。我在表演的當中,也享受在其中。我不相信拋幾個球,扭幾隻汽球能達到當中的效果。」馬林補充道。
戴上小丑的面具才可以勇敢地去表達自己,面對生命中的種種荒謬,在面具的背後一定有他的故事。
面具背後
馬林是資優生,普通學校的教育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但學校沒有留意到他的特殊需要,把他當成是一般學生去教育。
馬林說,鶴立雞群的感覺很孤獨,被忽略的感覺很不好受,沒人明白的處境很可悲,甚至因著自己的獨特而感到憤怒,在心底深處卻又暗存一絲的竊喜、驕傲與叛逆:我是得天獨厚的,你們應該肯定我。
於是,小馬林開始上堂搗蛋,不交功課,頂撞老師,偷竊,13歲的他成為龐克分子(Punk),連同一班憤青,穿著奇裝異服,吸煙,吸大麻,喝酒,在公園流連當夜青。
「當時的自己很憤怒,是那種對於生活和生命茫然的無力感,叫心中的無名火怒燒。好像沒有人把我當人看,沒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知道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我需要去證明我的存在感,我的獨特性。」馬林憶說。
他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手中的啤酒,繼續說:「當時的自己當然覺得是很型,覺得自己是somebody,周圍的人都應該認同我的獨特,並且尊重我。可現在想起來,當中的種種都只是我對別人肯定的渴求,希望他們看到我的特殊需要,也明白我的困難。」
其實學校的不如意只是馬林叛逆歲月的引子,家庭的成長環境是主因。馬林有五兄弟姐妹,他是老三,當中最小妹妹患有唐氏綜合症,因此父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自然地,其他兒女都覺得被忽略。小馬林明白父母的難處,但明白不等於可以滿足少年對父母之愛的渴求。後來,馬林的父母決定去一家青年中心擔任駐院父母,馬林更需和另外30個問題少年分享僅餘的父母關懷。
於是,他的叛逆更變本加厲,大麻吸得更兇,家回得更少,直至一次,他喝得爛醉,闖了禍,要父親把他帶回來。馬林父親是一個非常傳統及虔誠的教徒,當時馬林還染了一個藍色的頭。一氣之下,爸爸剃光了他的頭,又把他的奇裝異服丟掉。
「當時的氣氛真的很緊張,我憎恨他,可暗地裏,我又按捺不住地享受當中的刺激,因為平時太少見了。」馬林說。
有人在乎,就算是責罵痛打也比漠不關心來得強。大概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母親的一句「我希望有一天你會跨過這個階段。」令馬林從自我放縱中醒過來,把手中的大麻丟掉,重新做人。
「因為她像是在告訴我,雖然她不知道我發生什麼事,可她在為我守望,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我,所以我更加不可以放棄自己。」馬林說。
戴上面具
「我在一間孤兒院服務,我帶去的問題,像是我該做什麼,什麼是家庭朋友等等,去完南非,還是沒有答案。但我知道我喜歡給人群包圍。」馬林說。
回到德國,他升讀大學,選修的是歷史和英文。不過他並沒有很用功的學習,倒是全情投入學校的劇團。
「我喜歡當中的身份模糊,參演的時候,角色是虛構的,不是現實的我,可演繹的時候,當中的情感卻又是我真實的情感的投射,令虛構的角色變得有血有肉。我喜歡把我的情感透過那個不是我的角色表達出來。」馬林說。
就這樣,馬林放棄了正規大學,轉讀一間藝術學院。而在那裏,馬林遇見了路卡斯。雖然路卡斯比馬林高兩班,但二人卻相逢恨晚。他們相遇的那個暑期,路卡斯邀請馬林一起在德國不同城市作街頭表演。
「在那次的巡迴表演中,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境況。我們都很興奮,驚嘆生命的可能性,享受旅程的不確定。好像是回到龐克時代的自己,不過這次是在好的層面。」馬林說。
那次的歷奇也打下了和路卡斯組成Duo Desolato的基礎。
「路卡斯是能跟我一起冒險、犯傻的好拍檔。未來,我有很多計劃,和路卡斯雙劍合壁,可以事半功倍。」
至於為什麼選擇成為小丑,馬林說,對他來說扮演小丑是一種療傷的過程,學習面對及接受自己的功課。
「扮演小丑是一件很單純的事,你不能躲在舞台後,你得站在舞台上,你就是主角,跟自己的好壞、強弱及成敗正面交峰。當中的經歷可以是令人膽戰心驚,也可以是令人得意忘形,是存在的精髓。我現在亦還在修『認識自己並接納自己』這門功課。而成為專業小丑使我能更真實地去探索及面對自己,不然,我的表演就沒有感染力了。而當中的乖僻、荒誕,各種的思緒可以透過小丑的演繹表達出來,而觀眾又能感受到的話,我會感到如釋重負後的安慰。」馬林說。
浪子回頭
Duo Desolato成立已接近兩年,馬林和路卡斯已在歐洲多個國家巡迴表演多次。三十而立,馬林說,住在柏林他經常回去家鄉小鎮探望母親,甚至開始寫電郵給久未聯絡的父親。
「過了一段飄泊的日子後,你會覺得需要一個anchor(錨)才能在浮萍的人生中起行,而家人是很重要Anchor。」馬林說。
回首看當中的種種,從資優生到反叛少年,到現在找到理想,環遊世界,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馬林說:「這一切都是好的,因為我決定自己走哪條路,生命的主動權在自己手中。未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擔心也沒用,它終會到來,擔心只會阻礙你向前走。」
後記
因為筆者和馬林住同一旅舍,所以有了一次很交心的談話。而路卡斯病了,很早休息,故沒能知道他的故事。
馬林的人生是一個找自己的故事。「我是誰?我為什麼活在這個世上?什麼是獨特?」大概在成長階段裏,我們都曾問過類似的問題,無關痛癢,可卻總會在你低落時,突然來襲,把你弄得更加手足無措,那種失重的感覺讓你更感生命的荒蕪。但我們因愛而生,也為愛而活。只是人的愛都不是完全的,因此我們在殘缺的愛中傷痕累累,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然而,祂早已鑒察你,認識你,縱使你覺得全世界都唾棄你,而祂仍會告訴你,你的受造奇妙可畏,因為你未成形的體質,衪的眼早已看見了;祂所定的日子,你尚未度一日,衪都寫在衪的冊上了。在衪的愛裏,你不必懼怕,可以舒服做自己,不必戴上面具去找自己,因為愛既完全,就除去了害怕。
『認識自己並接納自己』— 一輩子的功課啊。批卷者,是衪吧。
ReplyDelete「生命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是散滿一地的玻璃碎,支離破碎。
ReplyDelete「我喜歡把我的情感透過那個不是我的角色表達出來。」其實,自己原來的那個角色,他不喜歡吧。也許,害怕吧。
@ Shan, 沒錯, 曾經有一個朋友卻提了另一個的看法, 當人有多接近自己, 就有多認識上帝; 因為知道自的受造是何等奇妙,也明白人的罪性軟弱有多大,所以自然在衪面前謙卑下來.馬林說, 他也曾經是一個很虔誠的教徒,經歷人生的種種後, 他不再是. 具體情況是如何,我也不知道,或許他還在尋找吧.
ReplyDelete@Susie, 我想他不喜歡也不敢赤裸裸地去面對真實的自己, 所以才會要隔一層去審視自己.
戴上小丑的面具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表達自己的乖戾,觀眾也會諒解.